她不说话了,松开了我的手,只是轻轻捶着床板。
我说,请你替我照顾我妈,谢谢你和叔叔。
我说,你以后还是不要说认识我了。
我说,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。
我说,我会很想念很想念你,我会等着你。
我说,等你老死了,我们再一起投胎,或许能赶上个太平盛世吧。
她说,你只记住我叫琼琚,我是你一个人的琼琚。
我说,我想回家。
九我又回到老裁缝铺,爸死后,妈只靠一手精湛的缝纫手艺便养活我至今。
我说:“妈,对不起。
”她忽然也哭了,这几天我流过太多眼泪了,也见过太多眼泪了,甚至有些免疫,但我从小就见不得她掉眼泪,她以掉眼泪,我免不了对着蛮横的街坊、刁钻的顾客一通挖苦,后来周先生称之为“市井的文采”。
我说:“你闺女真是不行,这时候了还给你添堵,你干脆找个俊老头再生一个听话些的吧。
我看对街杀猪的老李就很不错,要是琼琚护不住你,你就去找老李吧,老李好歹还有一身膘儿呢。
”完了,她哭得更大声了。
又不肯和琼琚走,一定要照顾我几天。
现在你大概知道我的犟脾气随谁了吧。
躺在床上的几天,我听说宝英姐姐上吊了,在她那一爿小小的糖果店里,或者说,在她的家里。
我没有哭,我大概没有眼泪了,我只是想,她的脖子好细啊,那么细细却坚韧的一根,怎么绳子一勒就断了呢?琼琚筹办了她的葬礼。
她后来和我说,葬礼和傅师母出国在同一天,师母清晨就特意来祭奠宝英。
师母看着宝英细细软软的身体半晌,眼神里有心疼、有不解、还有几分理解与羡慕。
直到马上开船时,师母转身,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音量对琼琚说:“谢谢你们,我大概永远要背井离乡了,请你们把她和老傅葬在一起,谢谢了。
”这天黄昏,我自觉已经恢复得很好,于是去找了趟老李,找他要半桶猪血。
他对我向来是有求必应的,但这是十几年来我第一次不顾他一身的油腻拥抱了他:“要是我妈选后爸,我一定投你一票!”然后头也不回地拎着猪血走了。
我想,我应该托孤成功了吧。
十这段路比我想象地漫长。
我从不知道半桶猪血可以这么沉重,我走走停停,装猪血的桶成了我随身携带的板凳。
走到警察局,天色已经完全暗下里,只有城中心的大饭店灯红酒绿,我知道,他们都在里面。
我把门房里的老张推醒,自从学校关张,他就在此处高就了。
他揉着惺忪的睡眼,“柏荫,何必呢,你是个聪明孩子……”他不说话了,他好像在我的眼里看见了死志,一下子记起了什么。
我说,张叔,我知道您以前总是把先生们的办公室和油印室锁得牢牢的,谢谢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