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林娘没有起来。她已经哭得昏过去了，躺在竹榻上，表姑坐在她身旁，拿着碗给她喂水。眼泪哭多了，嗓子哭哑了，要喝水，不喝水就不能说话吃不进茶饭。水林娘真的想随儿子去死，死了一了百了，她还是哭自己命苦，丈夫正当壮年去世，公婆去世又早，无人照拂，实指望小儿子能成材，没曾想天意弄人，小儿子才不过十六岁，就一命呜呼了。丧夫丧子，她真是钱家埭最苦命的女人啊。

表姑就一边拿衣角擦眼泪一边劝：你还有水林啊，还有秀芬啊，你还是命好的。

水林娘两个哥哥也来安慰，虽说不大关心妹妹一家，但到底血浓于水，嫡亲的外甥死了，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聪明孩子，怎么能不伤心呢？水林两个舅母也带来不少东西，让水林置办丧事。不过，按着钱家埭的风俗，水国还不是一个成年人，丧事只能从简，不出三天，必须下葬。

都快天亮了，水林和秀芬还跪在水国的坟茔前，不肯走啊。

屋漏偏逢连夜雨，好事是一出接着一出，坏事儿也是一茬接着一茬。水林娘在家里躺了两个月，终于能支撑着起来吃一点稀饭了，她哭湿了几只枕头，眼睛也不大好使，三米之外，看人就看不清了，得使劲儿将眼睛眯着。

那天正是闷热的盛夏天气，水林娘在屋子里躺了两个月，她不忍秀芬忙里忙外，强打精神去后院拆洗夏天盖的薄被，许是河边的石阶太滑了，还是捶打衣服漫不经心，她身子一歪，就跌进了河里。起先，她试着爬起来，但双腿就像打了麻针一样，不得动弹。水林娘叫嚷了一声，她已经移到河中间了，河水不深，但她要是跌个趔趄，那就会俯面浸入淤泥里憋死。幸好秀芬听到了，赶着过来一看，赶紧下河将她拖上岸，秀芬会凫水，她打小住着的庄子上，前后都是河水，她很早就下河试水，水性不错。只是，当她将水林娘背回屋的时候，水林娘的一双脚，硬是不能站起来，秀芬以为她是吓着了，等回过神来，恢复了力气就好的。待她将水林娘脏污的衣服脱下另换，水林娘还是扶不起来，两只脚软软，不管是掐还是捏，一点不知道痛。

水林娘也吓着了，她本是一双老寒腿，一直在吃药，这才稍有好转，不要……她想到了“瘫痪”这个字眼。埭上人有瘫痪的，看过医生，医生说是体内寒气积久了，在湿地里干了太长时间的活儿，风毒水湿侵入皮肉筋脉，阳气不能充养，筋脉渐渐地就废了，人也就不能站起来了。自己莫不是也得了这样的病？

秀芬要驮着她去卫生院，到底要请医生看看。她去找水林，水林也赞同去正规的医院，他和秀芬，取了钱，将娘送进了城里的医院检查，连着检查了好几天，娘还是站不起来。医生说病人体质本不好，又遭受了一点打击，神经元系统终板引起肌肉萎缩，要么不发作，一旦发作后果就很严重，依着目前的医疗水平，真的不能治好。水林听了医生的话，本能地还要带娘去大城市。水林娘拦住了。她双脚没知觉，可是手能活动，脑子也清楚，她叹口气，无奈而又凄楚地看着儿子：“水林啊，算了吧。娘对不起你，这下娘非但不能照顾你，还要拖累你，不如让我死了吧。”